三月,春暖花开,万物生长。
陶公渊明说,“农人告我以春及,将有事于西畴。”愉悦来自于他所向往的田园生活。
选一个清明景和的日子,天门山下,老鸦岭前,铜陵生姜出阁了。
铜陵生姜一如江南的女子,长得白净,所以叫白姜。
白姜是生姜大家族中的一员,但却极其小众,只适宜生长在铜陵的天门、大通、顺安一带。而这一带正是黄山山脉余脉的低山丘陵地区,青山环抱,绿水萦迴。地理形胜的表象之下,地质结构却十分复杂,丰富的矿藏,意味着土壤中大量微量元素的存在。据说是洪荒之初,欧亚大陆与太平洋板块相互作用的结果,是上天的恩赐。
所以,得天独厚的生长环境,让白姜入口脆嫩无渣,汁水饱满,生津开胃,齿颊留香。
美中不足的是,这一带“七山二水一分田”,可耕之地实在捉襟见肘。
不仅如此,铜陵白姜还非处女地不肯落脚,若非处女地,也得要轮作三年以上方可。
因此,白姜的种植田亩零星而分散。
白姜娇贵,姜农在栽培中更要精心呵护。
开春时,即要挖出深沟,培起高畦;清明前后下种,将姜种种入沟中;随后搭建姜棚,在姜棚顶上铺上新鲜的斑茅;斑茅在沟坎山坡边随处可见,它的叶片宽大厚实。等姜苗长出来,就要从沟两边的畦上将土覆下来,这样不断地一层一层覆,追肥,除草,浇水,防治病虫害,直到白姜成苗,沟变畦,畦也变成沟了才算完成。这时,盛夏过去了,斑茅的叶片也枯萎落尽了,只剩下光秃秃的茎杆,留作冬天烧姜阁的柴火。中秋附近,白姜起挖,一株株块状茎出土,似玉山,也似佛手,掌部白润如冻脂,指部紫红如皎绡。前安徽省文旅厅厅长万以学先生在一篇文章中称之为“红酥手”,甚为形象。没想到,“红酥手”三个字很快就被商家抢注了,真是有眼光。但姜农的手,骨节粗壮,沟壑纵横,一如隔年的陈姜,早已和泥土浑然一体了。
对汉字有心的人都知道,姜,原作薑。《千字文》里有一句“菜重芥薑”,言薑乃去腥解毒之物,是神农氏尝百草时发现的。
后来,乾隆下江南,在当年长江重要的港口大通上岸,由于舟船劳顿,胃口全无,铜陵的地方官奉上糖冰姜。乾隆一尝之下,精神为之一振,观之白莹如玉,而捧着托盘的女子更是玉手纤纤,粉面桃花,如同江南山水般的灵秀,不觉眼迷神痴,忙问是何物。
地方官答曰,“薑”。
乾隆直直地望着女子,言顾左右而言他,"真美女也”。
自此,“薑”字演变成“姜”,而这一带姜农也视姜如美女,或者更是娇贵之如自家的女儿了。
本地风俗,女儿自小要长在闺中阁上,姜农便也为白姜女儿搭建了姜阁。
姜阁分两层,白姜一旦选定了种,就要集中到姜阁的上面一层。立冬过后,下面一层的火塘里就塞满了斑茅杆子,烧着了火,烟气向上薰,将姜种里水份控出来,又保了温,不让被冻坏。到了清明前预备下种了,再将火烧旺些,加温催芽,水灵灵的芽尖冒出来,就是女儿长成,可以出阁了。
这种烧姜阁、保姜种的办法比北方的窖藏不知要烦琐辛苦多少倍,温度、湿度、均匀度掌握不好,就会事倍功半,甚者前功尽弃。所以数千亩的种植区域里,会烧姜阁的仅有寥寥几戸。
年过半百的盛义武先生住在天门镇的五峰村,他家里搭了八个姜阁,周围的姜农都将姜种送过来烧。算起来,他家的姜阁,是从他曾祖父手里搭建起来的,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了。虽屡经修葺,但外观结构还是老样子,烧起来得心应手。他是个精干朴实的姜农,将姜阁收拾得干干净净。他一季要烧十余万斤的姜种,每家送来的姜种,他都标记得清清楚楚,第二年如数奉还,丝毫不乱。
他家的姜阁旁边,砌着一个半人高的花台,上面长了数丛牡丹,半是苞蕾半是花,蜜蜂在花蕊间翻飞,嗡嗡作响。花台侧面立着一块旧碑,上书“御赐牡丹”四字。
他的五十代祖竟是北宋真宗时的宰相盛度,盛度曾经出使过西夏,从西夏带了品种牡丹回京,若干年后致仕返乡,皇帝赐予的物品中就有牡丹数株。
铜陵白姜作为贡品在《宋史》中就被记载了,是否与这位生于斯又归于斯的宰相大人有关,尚待考证。
如果答案是肯定的,那么以其宰相的学问识见,指导搭建姜阁不是难事。
但盛义武先生却笃定地认为,搭姜阁是神明的指示。
我理解他的说法,在寒冬腊月,日夜不断火种,而又必须控制有度,是何等的艰辛。他烧的不是姜阁,而是心血,是世代薪火相传的信念。
所以,白姜女儿出阁时,一定要拜姜神。
以前,拜姜神时,他就在自家姜阁前顶礼膜拜,仪式简单而虔诚。
现在,政府出面,白姜文化研究会牵头,召集姜农们集体举行仪式,礼拜姜神。龙灯舞,鞭炮鸣,歌之咏之,慎终追远,继往开来。
白姜,已经被列为国家地理标识产品。而盛先生作为烧姜阁的传承人,代表众姜农高诵巜铜陵白姜赋》,情绪高昂,信心满满。
政商各界,齐来观礼,各献其策,各逞其能,助力乡村振兴,志欲不辱使命。
阳春召我以烟景,大块假我以文章。春天的原野,花红柳绿,生长着希望。
若盛度有知,必将含笑无憾矣!
若姜神有灵,必将佑我白姜事业蒸蒸日上矣!
作者:周庆